⚔️李斯·谏逐客书

臣闻吏议逐客，窃以为过矣。昔穆公求士，西取由余于戎，东得百里奚于宛，迎蹇叔于宋，来丕豹、公孙支于晋。此五子者，不产于秦，而穆公用之，并国二十，遂霸西戎。孝公用商鞅之法，移风易俗，民以殷盛，国以富强，百姓乐用，诸侯亲服，获楚、魏之师，举地千里，至今治强。惠王用张仪之计，拔三川之地，西并巴、蜀，北收上郡，南取汉中，包九夷，制鄢、郢，东据成皋之险，割膏腴之壤，遂散六国之从，使之西面事秦，功施到今。昭王得范雎，废穰侯，逐华阳，强公室，杜私门，蚕食诸侯，使秦成帝业。此四君者，皆以客之功。由此观之，客何负于秦哉！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，疏士而不用，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。

我听说官吏在商议驱逐客卿这件事，私下里认为是错误的。从前秦穆公寻求贤士，西从西戎得到由余，东从宛（yuān）地得到百里奚，
又从宋国迎来蹇（jiǎn）叔，还从晋国招来丕豹、公孙支。这五位贤人，不生在秦国，但秦穆公重用他们，吞并二十多个诸侯国，
于是称霸西戎。秦孝公采用商鞅的新法，移风易俗，人民因此殷实（富裕），国家因此富强，百姓乐意为国效力，诸侯亲附归服，
战胜楚、魏的军队，攻取土地上千里，至今政治安定，国力强盛。秦惠王采纳张仪的计策，攻下三川地区，西进兼并巴、蜀两国，
北上收得上郡，南下攻取汉中，席卷九夷各部（楚境西北部的少数部族），控制鄢（yān）、郢（yǐng）之地，东面占据成皋天险，
割取肥田沃土，于是拆散六国的合纵同盟，使他们西来侍奉秦国，功业延续到今天。秦昭王得到范雎，废黜穰侯，放逐华阳君，
加强了王室的权力，杜绝了权贵垄断政治的局面，蚕食诸侯领土，使秦国成就帝王大业。这四位君主，都依靠了客卿的功劳。
由此看来，客卿有什么对不住秦国的地方呢？倘若四位君主拒绝客卿而不接纳，疏远贤士而不加任用，
这就会使国家没有丰厚富强的实力，使秦国没有强大的名声了。

今陛下致昆山之玉，有随和之宝，垂明月之珠，服太阿之剑，乘纤离之马，建翠凤之旗，树灵鼍之鼓。此数宝者，秦不生一焉，而陛下说之，何也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，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，犀象之器不为玩好，郑、卫之女不充后宫，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，江南金锡不为用，西蜀丹青不为采。所以饰后宫，充下陈，娱心意，说耳目者，必出于秦然后可，则是宛珠之簪、傅玑之珥、阿缟之衣、锦绣之饰不进于前，而随俗雅化、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。夫击瓮叩缶，弹筝搏髀，而歌呼呜呜快耳者，真秦之声也；《郑》《卫》《桑间》《昭》《虞》《武》《象》者，异国之乐也。今弃击瓮叩缶而就《郑》《卫》，退弹筝而取《昭》《虞》，若是者何也？快意当前，适观而已矣。今取人则不然，不问可否，不论曲直，非秦者去，为客者逐。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，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。此非所以跨海内、制诸侯之术也。

如今陛下得到了昆仑山的美玉，宫中有随侯珠、和氏璧，衣饰上缀着光如明月的宝珠，佩带着太阿宝剑，骑着名贵的纤离骏马，
树立的是以翠凤羽毛为饰的旗子，陈设的是蒙着灵鼍之皮的好鼓。这些宝物，没有一种是秦国产的，而陛下却很喜欢它们，这是为什么呢？
如果一定要是秦国出产的才可使用，那么这种夜光宝玉，决不会成为宫廷的装饰；犀角、象牙雕成的器物，也不会成为陛下的玩好之物；
郑、卫二地能歌善舞的女子，也不会填满陛下的后宫；北方的名骥良马，决不会充实到陛下的马厩；
江南的金锡不会为陛下所用，西蜀的丹青也不会作为彩饰。所有用以装饰后宫、广充侍妾、爽心快意、悦人耳目的这些都要是秦国生长、生产的才可用的话，
那么点缀有珠宝的簪子，耳上的玉坠，丝织的衣服，锦绣的装饰，就都不会进献到陛下面前；
那些娴雅变化而能随俗、娇媚妖治、窈窕美丽的赵国美女，也不会立于陛下的身旁。那敲击瓦器，弹筝拍打着大腿，呜呜呀呀地歌唱，
来娱人耳目的，这才是真正、地道的秦国音乐了；那《郑》《卫》《桑间》《昭》《虞》《武》《象》等乐曲，可算是他国的音乐了。
如今陛下却抛弃了秦国敲击瓦器的音乐，而取用《郑》、《卫》悦耳之音，不要秦筝而要《昭》、《虞》之乐，这是为什么呢？
为了舒适称心于眼前，适合观赏罢了。可陛下对用人却不是这样，不问是否可用，不管是非曲直，凡不是秦国的就要离开，凡是外来的客卿都要驱逐。
这样做只能说明，陛下所看重的，只在珠玉声色方面（珠宝、美玉、声乐、女色）；而所轻视的，却是人民和士众。
这可不是用来驾驭天下、制服诸侯的方法啊！

臣闻地广者粟多，国大者人众，兵强则士勇。是以太山不让土壤，故能成其大；河海不择细流，故能就其深；王者不却众庶，故能明其德。是以地无四方，民无异国，四时充美，鬼神降福，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。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，却宾客以业诸侯，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，裹足不入秦，此所谓“藉寇兵而赍盗粮”者也。

我听说田地广的粮食多，国家大的人口多，武器精良将士就骁勇。因此，泰山不拒绝泥土，所以能成就它的高大；江河湖海不舍弃细流（小河流），
所以能成就它的深远；有志建立王业的人不拒绝百姓，所以能彰明他的恩德。因此，土地不分东西南北，百姓不论异国它邦，
那样便会一年四季富裕美好，天地鬼神降赐福运，这就是五帝、三王无可匹敌的缘故。抛弃百姓使之去帮助敌国，拒绝客卿使之去侍奉其他诸侯，
使天下的贤士退却而不敢西进，裹足止步不入秦国，这就叫“借武器给敌寇，送粮食给盗贼”啊。

夫物不产于秦，可宝者多；士不产于秦，而愿忠者众。今逐客以资敌国，损民以益仇，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，求国无危，不可得也。

物品不出产于秦国，而宝贵的很多；贤士不出生于秦，而愿意效忠的很多。如今驱逐客卿来资助敌国，减损百姓来充实对手，
内部自己造成空虚而外部又跟诸侯结怨，想要谋求国家没有危难，是不可能的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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